转眼立秋了,老爷这疯癫劲没有丝毫转轻,长此以往更不是法子。吴发天心有愧处,看到老爷这个样子,很不是滋味,于是对夫人道:“老爷这病,说来说去终归还是相思病。以往他见的都是本地的‘土女人’,得手易如反掌;突然见个大中原过来的‘美人’,没有顺顺当当拿下来,在思想上卡了壳、背了筋,因此得病。解铃还须系铃人,不如……。”吴发天犹豫下,上次想个主意害了老爷,这次也不敢说了。
夫人道:“上次你面见老爷时,直接送上‘狐狸精’的画像,这真是太鲁莽了!老爷哪受得了那‘狐狸精’的刺激。当初若跟我商量下,也不至于闹出这岔子。这次是啥主意,咱可以先算计算计,若不行直接取消,若行马上去办。只要能治好老爷的病,啥法子也要拼一拼、试一试。”吴发天道:“找个中间人撮合撮合,让银两说话,李夫人要是能到咱彭宣府与老爷和手,短住几宿,老爷这病不治自愈。”夫人道:“只要能把老爷这病治愈,咱彭宣府花多少银子也不心疼!我去给太夫人请示,先给你支二十金,去摸摸底。”
吴发天听到这个数字,自己先吓一跳,他心里“咯噔”下,暗暗思量,只知道彭宣府有钱,可不知道竟然有这么有钱!对普通穷苦人家来说,两辈子也赚不到二十金,对彭宣府这号大户人家,相当于从大象身上拔一根毛,太夫人一句话就解决了。”
一听是救儿子,太夫人没有不同意之理。此后几天,吴发天怀揣银两,总是装作有事路过的样子,在小树林周边转悠。冯复绅也有事没事常来此地怀念往昔。这天,二人正巧相遇,吴发天凑上来道:“公子哥好久不见,满面红光,运气不错呀!”冯复绅道:“是嘛,吴公子也好呀!”
二人见面侃几句后,吴发天把冯复绅拉到一边,耳语几句。只听冯复绅道:“哥哥愿奔波效劳,只是……”吴发天见冯复绅面有难色,立即上了硬头货,从袖中取出十金,送于冯复绅道:“事成,另外十金一文不少。”
冯复绅虚推几下,袖了。然后接着道:“我与素素相识数载,彼此间无话不谈,不说青梅竹马,绝胜两小无猜。这关系你也亲眼看到了。这事由我从中撮合,最有把握,你算找对人了!”二人商定三日后再见面。
三日之后,吴发天准时来到小树林,却没有看到冯复绅的影子。他连续一个月在此守候,冯复绅像人间蒸发一样,再未出现过。吴发天不会想到,冯复绅早已怀揣银子,悄悄回了吴门老家。其间,吴发天见过几次薛素素,仅是打个招呼,他哪敢把事情说透!
吴发天终于确认自己被冯复绅骗了。他把这事在心里“藏”了许久,等夫人追问时,才和盘托出。他哭着道:“谁知道那姓冯的仪表堂堂,原来是个乌龟王八蛋,财迷心窍的小人,拿钱不办事竟然跑了。”夫人道:“你说过,‘解铃还须系铃人,’这事你看着办!演双簧也好,演苦肉计也罢,只要能把那‘狐狸精’给我弄到彭宣府来,治好老爷的病,算成。”
吴发天愁的寝食难安,一夜白了头。他想把素素徒手抢来,也想给素素吃了迷窍粉把她骗来,更想把这底细兜出来,让素素大发慈悲主动过来。回头思虑这些法子都不行,只因她是征蛮大将军的女人。吴发天跪在地上,双手捧天,仰面哭诉道:“老天呀!你就帮帮我吧!可怜可怜我这无用之人!事若无成,我将难活于尘世,肯定会被彭府‘剁了’,这条路不好走,也不好看呀!”那伤心劲,如丧考妣。
吴发天整天像做梦一样,希望奇迹出现,让事件有个转机。
半个月后,果真从“征蛮前阵”传回消息,李锡大将军因病卒于任上。他得此消息,高兴的一夜未合眼。从此在酉阳这个巴掌大的地方,再也没有彭宣府可顾忌的人和事了。天蒙蒙亮,吴发天便来到李征蛮的行府——薛素素居处。
吴发天眼尖,看到李府正门外站着一帮家伙们,他瞟一眼便知是鲁木王的人。寻思道:“鲁木王与彭老爷一样,好色如命,肯定是得到李征蛮死迅后,过来抢薛素素当‘压寨夫人’的。此时的薛素素就像一只草原上的小鹿,老虎、狮子想吃,豹子、猎狗也想吃,就看谁运气好,跑得快了。我一定要先入为主,霸占到手再说。”
吴发天凭着手脚麻利,绕到院后抱住一棵依墙小树,只听“跐溜跐溜”几声,便翻墙而入。刚到内院,便听到素素那死去活来的哭声。她与李征蛮为忘年之交,彼此之间虽未多深情感,但有情份,伤心落泪那是必然。吴发天见此情景,鳄鱼眼泪簌簌而下,道:“李大将军撒手西归,夫人一定要节哀顺便。天虽塌了,可这日子还要一天一天的过。”
素素平生对她没好感,也懒得接他的茬子。吴发天可不管这些,自从李征蛮归西后,这绊脚大山即被根除,他无所顾忌,信口开河。接着道:“夫人从中原而来,遥遥数千里,在此无亲无故,以后的日子难有着落。不如搬居彭宣府,我家彭老爷对人温和,知书达理,享福日子还在后头呢!”
素素不管这些,也不说话,哭够了开始收拾东西。吴发天看到她收拾东西,心想:“一定是想去彭宣府过好日子了!这事有眉目了!”于是又道:“我家彭老爷钱多地广,只要答应与我家老爷修好,就算是你让他给你修个庙,把你当菩萨敬着,他也愿意。跟我回彭宣府吧。”
“我要回家!”素素说了第一句话。“彭老爷的家吗?”吴发天细问道。“江南老家!”素素说了第二句话。
吴发天听到“江南老家”四字,知道用口舌劝说已无效用。心想:“抢,也要把你抢回彭宣府,那被骗的十金可不能打了水漂!”吴发天终于露出了无赖之举,他抱起素素,倒栽葱把她扛在肩膀上,如同扛着一袋子粮食,双手死死抱住素素的双腿朝彭宣府飞奔而归。
出了府门,看到鲁木王的人马,正在商量如何下手。他们看到吴发天扛着素素出来,内心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。他们知道吴发天是彭宣府的人,谁也不敢上前强力阻拦,如同草原上老虎、狮子相遇,谁也不想主动挑战对方一样。
只听到鲁木王掌事的喊道:“李夫人曾揍过我家老爷,这深仇大恨还没报呢!”吴发天答道:“你家老爷的仇就是我家老爷的仇,我家老爷会替你家老爷报仇的,日后你家老爷去彭宣府道谢就是了。”鲁木王掌事道:“那,那!我回去咋给老爷交差呀!”听口气很不高兴。吴发天回应道:“李府还有个仆婢呢,那是你们鲁木王的菜。”他头也不回,直往彭宣府而去。
薛素素虽操练马戏,箭技一流,但毕竟那是技术活。在力气上与男人相比,仍差一大截子,根本不是一个身强力壮男人的对手。她只能用她那铁锤般的拳头子,砸在吴发天的后背上,接着伸手去抓吴发天的脸,让他睁不开眼,张不开嘴。一会功夫,吴发天嘴脸便肿起来,比“地雷子”蛰了还难看。
抢走薛素素,是吴发天唯一可以抓到的活命稻草。他无论怎么挨打,就是不松手,直奔彭宣府。在鼓府夫人的安排下,吴发天把薛素素安置在后院后罩房里。自言道:“哼!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。当初因你,老子被关在这柴草房里三天三夜,滴水未进,差点死去,你薛素素也有今天呀!”边想边“咔嚓”一声上了锁。
薛素素终于成了彭老爷彭守仁的笼中金丝鸟。
彭守仁老爷自从有了薛素素的精神抚慰,疯癫病一天好似一天,未过几个月,便彻底痊愈了,彭宣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高兴的满面春风。
彭老爷病愈之后,难免会问起病中的情况。他是个“视面子贵如生命”的人。当得知自己在疯疯癫癫这几个月中,又是跪女人,又是流涎水,颜面尽失,丑态百出时,愤得咬牙切齿,把这所有的罪孽全归于吴发天身上。在彭宣府内的一个关门大会上,彭老爷恼羞成怒,挥刀斩断了吴发天的一只手。
吴天发从此成为“一只手”。他内心难免悲凉起来,虽有五味之思,却不敢道出半言。慢慢领悟了薛素素那痛苦的内心情怀,顿生同病相连之感。有事没有,常去找素素聊上几句,彼此互倾心曲。
一个雨夜,彭老爷跟素素强行“亲热”后,遣吴天发把素素送归后院锁起来。细雨打着后院的芭蕉叶子,夜风掀动着残枝败柳,薛素素怎么也无法入睡,这种非人的虐待,实在是受够了。她想到冯复绅对自己的一片痴情,想到自己对王稚登的痴情一片,想到与湘兰姐姐的姊妹情深,想到今生今世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们了,内心更是翻江倒海、五味杂陈,丝丝悲凉袭上心头。突然觉得,以往的生活是多么美好,与他们每个人的情意是那么的和睦。甚至令她讨厌的冯复绅也在心中显得可爱起来。薛素素冒雨来到后院的中央,让夜风细雨拍打着她那浓浓的思乡之愁,任其放纵奔流,她想着想着便吟唱起来:
雨打芭蕉风袭忧,絮絮万事休。
千里凄凉话香楼,泪断天涯不见归雁啾。
想必圆月悬依旧,未见人回头。
深深庭院似茧舟,抽不尽那丝丝百乱愁!
夜已很深,雨声淅淅,夜风啾啾,素素唱累了,偎依在房檐下歇一会。这时,她听到有蹜蹜脚步声朝院门走来,一会便有人轻声喊道:“素素夫人,素素夫人,我是你的冤家吴发天。”薛素素听到喊声便去到院门口,二人隔着“门亮子”互视着。素素道:“什么冤家不冤家的,都成这了,冤不冤也无所谓了。这么晚了,你怎么没睡?”吴发天道:“我怎么能睡着?你刚才吟唱我全听到了,苦呀!和你一样苦!”薛素素道:“你是老爷的得力干将,我是老爷的笼中鸟,怎能和你相比?以后老爷高兴了,再给你娶一房花媳妇,你成整天咧嘴笑了。”吴发天道:“素素夫人净挖苦打击人!还得力干将!一只手能干什么?老爷不踢我就万事大吉了!”薛素素道:“你处处为老爷着想,既出力又流汗,也想了不少点子。可老爷他在良心上对不住你!”
吴发天突然轻轻哭泣起来,可见他有百感之愁无处宣泄。隔着门亮子,素素伸出双手捧着他那泪流满面的脸,似是安慰,更似鼓励。吴发天道:“素素夫人,你说我该怎么办?是活得像一只狗,还是像一只狗一样活着。狗还有个母狗跟着团团转,舔舔毛,蹭蹭痒,我什么也没有。”薛素素劝道:“你有大恩于老爷,让他给你找一房媳妇。”
吴发天摇了遥头,道:“好胳膊好腿儿时还没找来,现在成了‘一只手’就甭想了。”吴发天停一停,“以前,我对老爷毕恭毕敬,却成了‘一只手’。现在我对老爷恨之入骨,因这‘一只手’,我恨他两辈子!”薛素素故意道:“你这样子,真是够窝囊的!出力不讨好,真心换狼肺,真为你的悲惨命运伤心。”吴发天这时恨恨的道:“我要报复彭守仁!他娘的名子听着不赖,守仁,守仁,守他娘的啥仁!”薛素素道:“这话让我听听没事。若让别人听到,传到老爷耳中,他再砍你一只手,让你变成‘没有手’。”吴发天道:“我是认真的,今晚就要报复他!”他说着,竟然打开了门锁。
吴发天像一条鱼,侧身溜进门,迅速把素素抱在怀中。道:“素素夫人才是天下大美人!吴发天我能搂搂抱抱,就心满意足了!不敢有再深的非分之念。”薛素素明显能感觉到他因缺一只手,抱的没有那么牢靠。也明显感觉到他那激烈的冲动,道:“我是老爷的女人,你这样子抱着,万一被老爷知道,你认为你还能活命吗?”吴发天道:“他已经没有机会了!今晚,我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来!”他紧紧抱着素素,用脸紧依着她的胸脯,随着她那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。
薛素素似乎能看到他那陶醉的神态,道:“抱了老爷的女人,就是干了‘惊天动地的大事’?”吴发天铿锵有力的道:“不——我要放你出去,烧掉这百年宅院,和彭府同归于尽!”
薛素素听到这句话,心中先是震动,后是感动,最后竟是激动,也看到一丝黎明的曙光。她张开那如藕的双臂,把吴发天紧紧搂在怀中。二人如同两株纠缠的藤蔓,彼此温暖着对方,站成一尊雕像。
薛素素道:“我带你去吴门,那是另一番天地。”吴发天道:“谢谢素素夫人的美意,我心已决定!死也要死在这里。”他说着便松开手,从马厩中牵出一头膘马,又掏出些许盘缠送到薛素素手中,道:“这是老爷的坐骑,素素夫人带上银两,从后门上路吧!”
吴发天说罢,悄悄从厨间取出准备好的“灰麻杆”火种,点燃了后院中备在棚子下的柴草垛,这柔柔软软的柴草,很快引燃了边上的硬柴,火焰越长越高,火势越长越大。火苗舔着夜空,响声和着雨声,噼噼啪啪烧起来。这火掺杂着吴发天的愤怒,即将烧毁这座百年宅院,烧毁他那颗绝望之心。
薛素素百感交集,突然感觉吴发天变得高大起来,他那巍峨的身影,足以顶天立地。薛素素主动抱住吴发天,有生第一次主动亲昵一个没有夹杂男女情感的陌生男人!吴发天催促道:“素素夫人——你快上路吧,再晚就来不及了!”薛素素松了手,翻身上马,朝后门而去。出门回头望时,借着火光,彼此都看到对方的眼中尽是泪水。
这时,一颗“炸雷”划破夜空,在树梢上炸响,让整个大地亮若白昼,那声响有山崩地裂之势,震得世间万物瑟瑟发抖。多少年、多少辈以来,都没有听到过如此响炸的雷声了。
雷声刚过,他们二人听到一个仆佣在前院喊道:“老爷——不好了,炸雷引燃后院起火了!”听声音显得十分的慌张。此时薛素素刚刚逃出后门,她听到喊声,禁不住加快马速。她能不能顺利逃出彭老爷的掌心,仍是两可之事。
欲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