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的明尼苏达，密西西比河沿岸的枫叶已经蘸了金红。河畔的露天草坪上，临时搭起的白色帐篷里飘出烤牛肉的香气，混杂着晚风里的水汽，有种潮湿的暖意。
李知许举着杯气泡水，靠在帐篷边缘的木柱上，看着同学们围着汉斯先生唱生日歌。导师坐在轮椅上，裹着厚厚的羊绒毯，曾经在哈佛手术室里雷厉风行的手，此刻正被学生们轮流握着，微微发颤。
“五十有八，不算老。”汉斯先生笑起来，眼角的皱纹挤成沟壑，“等我好起来，还要去看你们在各自的战场发光。”
李知许的鼻子有点酸。三个月前收到邮件时，她正在海市第一私立医院的手术室里连台做了三台大手术，摘下口罩看到“汉斯病危”四个字，手抖得差点握不住手机。她是汉斯最“离经叛道”的学生——哈佛医学院毕业不留在波士顿，偏要回国内私立医院，还给自己取了个“小李肥刀”的网名在医学论坛上怼天怼地。但汉斯总说：“知许的刀，稳得像密西西比河的河床，野得像河里的急流，是块好料子。”
“在想什么？”同届的师兄拍了拍她的肩，“汉斯说你现在是海市那家医院最年轻的主任了？可以啊，‘小李肥刀’名不虚传。”
李知许笑了笑，刚要开口，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更喧闹的动静。草坪尽头的另一处帐篷区亮着暖黄的灯，隐约有爵士乐飘过来，听着像是场更正式的聚会。
“哦，好像是明尼苏达大学的校友舞会，”师兄望了一眼，“听说来了不少厉害人物，刚才还看到有人开着宾利过来。”
李知许没太在意。她对这些“厉害人物”向来没兴趣，从林山省那个小县城考出来，一路读到哈佛，再到海市买下那套90平的一居室，她靠的从来不是人脉。
正低头抿着水，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碰撞。她回头，看见一个男人正弯腰，捡起她刚才不小心碰掉的帆布包。
男人穿着深灰色西装，没打领带，领口松着两颗扣子，露出一点锁骨。他的手很好看，骨节分明，指尖干净，拎着包带的样子有种漫不经心的利落。
“抱歉，撞到你了。”他抬眼，声音低沉，带着点笑意。
李知许愣了一下。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——虽然确实好看，眉眼深邃，鼻梁高挺，是那种带着压迫感的英俊——而是因为他的眼神。那眼神扫过来时，像在评估什么，带着点审视，却又在落到她脸上时，忽然顿了半秒，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。
“没事，是我自己没放好。”她接过包，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，男人的手很凉，像刚从河水里捞出来。
“中国人？”他问，口音里带着点美式英语的尾调，但咬字是标准的普通话。
“嗯，林山省来的。”李知许点头，“你呢？听着也像同胞。”
“海市。”男人笑了笑，伸出手，“许知珩。”
“李知许。”她回握过去，心里莫名跳了一下。许知珩，李知许。这名字凑在一起，像句绕口令。
“知许？”许知珩重复了一遍，指尖在她手背上不经意地蹭了一下，“挺好的名字。”
他的目光停在她脸上，比刚才更久了些，像是在看一幅熟悉的画，又像是在确认什么细节。李知许被看得有点不自在，往后退了半步，正好看到他身后走过来几个人，毕恭毕敬地叫他“许总”。
“校友舞会？”她顺势转移话题，朝那边抬了抬下巴。
“嗯，回来看看。”许知珩转过身，目光扫过那片亮着灯的帐篷，语气平淡，“你呢？来看朋友？”
“看我的导师，汉斯先生。”李知许朝汉斯的方向指了指，“今天他生日。”
许知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，没说话，只是端起旁边侍者托盘里的香槟，抿了一口。河风掀起他的西装下摆，露出里面黑色衬衫上绣着的极小的logo——那是海市“绿洲集团”的标志，李知许在财经新闻上见过，一家做跨国贸易的公司，老板好像就姓许。
“听说绿洲集团和美国这边合作很多？”她随口问了一句，作为海市居民，对本地大企业总有点模糊的印象。
“还行。”许知珩的回答很简略，目光又落回她脸上，“你在海市哪个区？”
“馨悦家园，离市中心有点远。”
“哦，”他像是想起了什么，“那边的户型不错，适合独居。”
李知许有点惊讶：“你知道那里？”
“去过附近。”他笑了笑，没多说，只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，“方便加个微信吗？都是同乡，以后在海市说不定能碰到。”
李知许犹豫了一下。她不喜欢和陌生人深交，但眼前这人虽然气场太强，看着倒不像坏人。而且，“同乡”这个词，在异国他乡总能让人卸下点防备。
她点开微信二维码，许知珩扫了一下，申请消息弹出来，头像是一片黑色，没什么特别。
“我先过去了。”他晃了晃手机，“回聊。”
看着他转身走向那片亮着灯的帐篷，李知许才松了口气。不知怎么，刚才和他站在一起时，总觉得空气里有种无形的压力，像密西西比河表面平静下的暗流。
她低头看了眼手机里的新联系人，备注是“许知珩”。手指悬在“添加到通讯录”的按钮上，还没按下去，就被同学叫走了——汉斯先生要切蛋糕了。
李知许快步走过去，把手机塞回包里，暂时忘了这个叫许知珩的男人。她没看到，在她转身的瞬间，许知珩在帐篷门口停下脚步，回头看了她一眼，目光落在她被风吹起的碎发上，眼神复杂。
他身边的助理低声问：“许总，刚才那位是……”
“没什么。”许知珩收回目光，指尖捏着香槟杯，指节泛白，“像一个故人。”
风从河面吹过来，带着水汽和枫叶的味道。远处的爵士乐还在继续，帐篷里的生日歌刚唱到高潮。没人知道，这场在密西西比河畔的偶遇，会像一把手术刀，划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，让光明与黑暗，在未来的某一天，以最锋利的方式，狠狠相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