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为昨晚要应酬新投资人,顾牧又是凌晨两点才回来。
他带着满身浓烈的酒气撞入卧室,一把将慧宁揽入怀中,随即爆发出畅快爽朗的大笑——新投资人对公司、项目乃至技术的激赏,尤其那远超预期的巨额投资承诺,仍在脑海中激荡澎湃。
慧宁被这动静与笑声惊醒,望见他醉意朦胧却难掩亢奋的笑脸,也跟着微微笑起。
她回抱住他,手掌在他后背轻轻安抚着。
待他松开手,仰躺在床上兀自傻笑时,她轻缓起身,熟练地为他解下领带,脱去挺括的西装外套,然后是鞋袜。
开心的顾牧喝酒后的酒品还是很好的,乖乖的任她摆弄。
她拿过来来一个枕头,小心的垫在他沉甸甸的头颅下,让他躺得安稳。
接着,她步入浴室,拧出一条温热湿润的毛巾,仔细为他擦干净了面。
慧宁走出卧室,去厨房泡了一杯温度恰好的蜂蜜水,端回去,用小勺舀起,送到他唇边,小心喂他饮下几口。
见他微微摆手表示不再需要,慧宁便将杯子轻轻置于床头柜上。随后,她上了床,依偎进他敞开的怀里。
顾牧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她圈住,把下巴搁在她头顶上,左右蹭了蹭。
慧宁闭上眼,也回抱住他,两人在这沉沉的酒意与温暖中相拥入眠。
历经连日为新项目新投资人耗费无数心神与熬夜奋战,昨天算是告一段落,顾牧今天久违地酣睡至九点才醒。
他嘴角带笑睁开眼,看着熟悉的天花板摊开双手,只觉整个世界都明媚无比。
他身上的西装三件套已经被换成了舒适的居家浴袍,浑身上下清清爽爽的。
他侧身,发现慧宁不在身畔,不由微微蹙眉。
“慧宁——”顾牧知道她不会走远,不由得扬高嗓音唤道。
“哎,我在浴室洗漱,你先等会儿。”慧宁听见喊声,赶紧把脸上的淡妆补完,拉开浴室门,清脆的应了。
顾牧听到她甜美嘹亮的回复,心头甜滋滋的,掀开被子下床,径直走向浴室。
刚好在浴室门口,他迎面遇上走出的慧宁,不由分说将她拥入怀中,下巴轻抵在她发顶,亲昵地蹭了蹭。
“阿牧,已经九点了,你快去洗漱吧。”慧宁回抱住他,轻轻拍了拍他的背,柔声催促道。
“好慧宁,你再让我抱一会儿。”顾牧不舍放手,反而将怀里的人圈得更紧些。
慧宁便由着他,也将环在他腰间的双臂收得更紧了些。
两人静静相拥,晨光透过窗帘缝隙,洒在紧紧交缠的身影上,落下暖融融的轮廓。
片刻后,顾牧终于心满意足地放开她,却仍是忍不住低头在她额前印下一个轻柔的吻。
“好了,我去冲个澡,慧宁你去餐厅等我。”顾牧眉眼舒展,转身大步流星走向浴室。
慧宁站在原地,笑着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浴室门后。
门关上,她脸上那层柔顺的笑意也随之褪去,眉眼间浮上出无边的的空茫与疲惫。
慧宁站起来,往餐厅走去。
琴管家已经摆好早餐,见慧宁又提早独自出来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的脸色,未见异常,便温声道:“慧小姐早,请您稍等片刻,我把您的药和早餐端到客厅那边。”
慧宁摆了摆手,笑盈盈的说:“顾总也起来了,琴管家你先别端,我和他一起吃。”
琴管家颔首称是。
慧宁坐在餐桌边,单手托腮,目光落在水晶花樽里。
荷兰空运的落日珊瑚芍药,花瓣由蜜桃渐染至鎏金;日本铃兰如碎钻垂落,暗香淡淡浮动。
她眼神毫无焦距,神思飘渺的发着呆,谁也不知道她此时在想着什么。
顾牧洗完澡,穿了西装三件套,神清气爽、气宇轩昂的走到餐厅。
他径直走向慧宁,俯身在她颊边印下一吻,这才在她身侧落座,慢条斯理地品尝起温热的、恰到好处的醒酒汤。
慧宁面颊微红,嗔怪地睨他一眼,也拿起汤匙,小口啜饮着另一盅为她准备的温补清汤。
早餐就在两人甜蜜温馨的氛围里结束。
慧宁照旧送顾牧至玄关,又在他的要求下,踮脚轻轻吻了吻他的面颊。
顾牧紧紧抱了抱她,这才意气风发地走了。
门甫一关上,慧宁立刻捂住嘴疾步冲向最近的客卫,俯身于盥洗池前,刚刚咽下的半盅浓汤被悉数呕出,苦涩呛人。
琴管家紧随其后,轻轻为她顺背,不住的道歉:“对不起,对不起,是我的错,我不该给您拿那盅补汤的......”
慧宁只觉天旋地转,耳鸣阵阵,来不及回应,眼前骤然一黑,整个人便软倒下去。
琴管家慌忙接住她瘫软的身体,动作迅疾地用温毛巾为她擦干净面颊与嘴角,小心扶回卧室安顿,随即拨通电话急召家庭医生。
家庭医生着急忙慌的赶过来,气都没喘匀,就开始检查。
她上各种仪器查验了一番,又问清楚了刚才发生的事,这才松了一口气,说慧小姐没事,估计是那补汤和抗抑郁药物相冲,才引发了呕吐反射,下次不要再给她喝任何补汤了,饮食注意保持清淡。
琴管家心头巨石落地,却仍难掩愧疚,连连点头应承。
慧宁近几日总是时不时就陷入昏睡。
她甚至不大想醒来,想着就这么一直睡过去或许更好。
然而,人体自救体系启动了。
她想起了妈妈,想起自己给妈妈的承诺,想起自己的逃离计划,还有一些林林总总的细碎爱意在脑海里闪着光芒,像蛛丝般勾住了她沉沦的心神。
她终究还是积蓄起微薄的力气,挣扎着,逼自己从那片虚无里挣脱出来。
慧宁睁开双眼,望着熟悉的天花板,无声的簌簌流下泪来。
就在这时,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。
门锁“咔哒”一声被谨慎地拧开,琴管家端着一个托盘轻轻走进来。
托盘上放着温水、分装好的药片,还有一小碟洗好的、红宝石般剔透的樱桃。
“慧小姐,您醒了?”
琴管家看到她睁着的眼睛,脚步顿住,声音放得异常轻柔。
慧宁没有答话,只是空洞地继续看着天花板。
琴管家走到床边,没有立刻递上药,而是先将水杯和托盘轻轻放在床头柜上。她的视线落在慧宁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空洞的眼神上,心头猛地一揪,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。
“您感觉怎么样?要不要去潘医生那里做一下心理疏解?”
琴管家最终还是打破了沉默,小心翼翼地询问着,语气里的担忧压抑不住。
慧宁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,最终却只是极轻微地摇了摇头,阖上了眼睑,仿佛连回答的力气都已耗尽了。
琴管家看着她重新闭合双眼,长长的睫毛挂着细小的泪珠微微颤动,一种浓重的愧疚感攫住了她。
她无声地长叹出一口气,在床边轻轻坐下,没有催促她吃药,只是静静地守着。
正当琴管家与心底翻涌着难言的酸涩与无力斗争时,慧宁的声音突然响起,微弱得如同梦呓:“琴姐…...”声音细若游丝,几乎破碎在空气里。
琴管家立刻倾身靠近床边,屏息凝神:“慧小姐,我在。”
慧宁似乎积蓄了些力气,声音终于恢复些许清晰:“扶我起来。”
琴管家立刻俯身,轻柔地将她扶起坐稳。
坐定后,慧宁主动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药片,利落地送入口中吞下,又端起水杯饮了几口。
琴管家看着她一反常态的主动,心头掠过一丝不安,却只能僵立在床边,屏息守候。
“琴姐,”慧宁目光投向厚重的窗帘,脸上漾起一丝温柔的浅笑,“麻烦你把窗帘拉开一下。”
琴管家依言快步上前,“唰啦”一声将窗帘完全拉开。
温暖的日光瞬间涌入室内。
“我饿了,”慧宁沐浴在满室阳光里,感受着光线渗入冰冷的肌肤,带来一丝微弱暖意,轻声说,“想喝点青菜牛肉粥。”
“好,好!我这就去拿,您稍等!”琴管家立刻应声,疾步走向厨房。
不多时,她便端回一碗温度恰好的青菜牛肉粥。
慧宁本想自己动手,奈何双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。
她抿了抿唇,只得看向琴管家。
琴管家会意,小心翼翼舀起一勺,吹温了送至她唇边。
慧宁就着汤匙,勉强咽下五六勺,便倦怠地别开脸,示意足够了。
琴管家见她肯吃东西,心里甚感安慰。
她将粥碗放回托盘,留下那碟鲜红欲滴的车厘子,悄无声息退出了房间。
慧宁独自在床上枯坐片刻,最终还是缓缓起身,走出客厅,将自己陷进柔软的沙发里,蜷缩着。
琴管家在不远处静静看着,没有上前惊扰她。
“琴姐,”慧宁侧过身,目光投向琴管家,唇角漾开一抹温软的浅笑,“明天是我和阿牧相恋三年零一百天的纪念日。我想待会儿出门挑个蛋糕,你能陪我一起去吗?”
琴管家是知道慧宁与顾董事长那份约定,更清楚知道慧宁最好不要做这件事,然而,看着那双疲惫的眼中小心翼翼的期待,拒绝的话语终究难以出口。
“好的,慧小姐。”她暗自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中的隐忧,面上绽开温柔的笑意,“那我扶您去衣帽间换一身外出的衣服。”
慧宁眼中瞬时点亮了欢喜的光芒,用力的点了点头。
琴管家快步上前,轻柔将她从沙发上扶起,缓步带入衣帽间。
她细致地为慧宁挑选出一套宽松舒适的白色长袖长裤换上。
衣帽间的灯光明亮柔和,慧宁在那身洁净柔软的白色长袖长裤包裹下,显得愈发纤细,像一株需小心呵护的植株。
琴管家仔细地帮她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,目光扫过她微凹的脸颊,心中叹息无声。
“慧小姐,好了。”琴管家温声道。
慧宁对着全身镜牵起唇角,确认那抹笑容尚算妥帖,才轻轻点了点头。
跟章管家说了一声,琴管家挽着慧宁出了门,往地面车库走去。
到车前,琴管家为慧宁拉开副驾驶车门,护着她坐好,为她拉好安全带,自己才绕到另一边上车。
车辆平稳驶出,融入午后略显慵懒的阳光和微风里。
慧宁安静地靠在椅背上,侧脸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葱茏树影。
十分钟后,车子停在一间颇有格调的精致蛋糕店门前。
橱窗里陈列的艺术品般的蛋糕散发着诱人的甜香与暖光。
琴管家先行下车,绕过来为慧宁打开车门,挽着她站在原地,把车钥匙和一百块小费交给赶来的的泊车小弟。
那泊车小弟才二十岁,接过车钥匙和小费,眼神钉在慧宁身上,一动不动。
”小弟,回神了,快去泊车。“琴管家见得太多这样的眼神,把手伸到他面前,打了个响指。
泊车小弟脸色涨得通红,向两人鞠了个躬,赶紧将车开走了。
慧宁不知道琴管家为什么要这么做,有些迷茫的歪头看了看她。
琴管家笑眯眯的拍了拍她的手背,挽着她往店内走去。
店内凉爽而静谧,一个人都没有。
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奶油、巧克力和新鲜水果混合的甜蜜气息。
穿着整洁制服的女店员微笑着迎上来。
“您好,请问想要些什么?”她目光温和地询问。
“我们自己看看就好。”琴管家朝她点了点头。
店员意会,点点头,离开走到另一边去了。
慧宁的目光缓缓扫过明亮的展示柜里,那些装饰精巧、色彩诱人的蛋糕。
最终,她的视线落在了一个3英寸、圆润可爱的双层白巧克力蛋糕。
她抬手指了指,轻柔又欢快的说:“麻烦你,拿这个给我看看。”
店员立刻戴上手套,小心地将那个蛋糕从冷柜中取出,放在柜台上供她们细细观察。
慧宁俯身凑近了些,像在审视一件极其重要的艺术品,认真地绕着看了一圈。
她的脸上一直带着一种近乎专注的、柔和的微笑。
“这个挺好的,”她终于直起身,对琴管家说,声音越来越轻,“阿牧,应该会喜欢这种味道和样子。”她甚至弯着眼睛笑了笑。
“那就要这个,麻烦包起来。”琴管家立刻对店员说道,她知道慧宁撑不了多久。
当精致的白色礼盒交到琴管家手中时,慧宁轻轻松了口气。
“我们回去吧,琴姐。”她的声音比刚才更轻,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气弱。
琴管家立刻应下,一手提着蛋糕盒,另一只手则自然而然的将慧宁搂在了自己的怀里。
她能感觉到那纤细的身子几乎没什么重量,轻轻的依附在自己怀里,脚步已经开始有些虚浮。
“好,我们回家。”琴管家温声回应,搂着慧宁,慢慢将她带出蛋糕店弥漫的甜美香气,重新坐回车里。
一坐进副驾,慧宁几乎是立刻卸下了所有力气,深深陷进舒适的座椅里。
她偏过头,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,闭上了眼睛。
琴管家将那个承载着沉重意义的蛋糕盒小心放进后座配置的冰箱里,回到主驾,目光复杂地看着慧宁闭眼休憩的侧脸,然后帮她拉好了安全带。
车辆启动,平稳地驶入归途,琴管家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,将她与这盒精心挑选却注定无法共同品尝的蛋糕,一同带回那个她明天注定就要离开的家里。
回到家后,慧宁将那盒蛋糕仔细放入冰箱冷藏室。
随后,她咬紧牙关,强撑着又咽下了小半碗温热的青菜牛肉粥。
琴管家在一旁看着,心头交织着欣慰与忧虑。
慧宁肯多吃东西固然是好,可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始终萦绕不去,但又实在寻不出具体的缘由。
慧宁吃完粥,窝在沙发上积蓄了些许力气,缓缓起身,拿起那本北欧游记,往书房走去了。
她拉开书桌抽屉,取出一张与往年别无二致的周年纪念贺卡和一支黑色签字笔。
没有迟疑,没有波澜,她在贺卡光洁的页面上,开始落笔书写自己的心意。
不过,不再是以往写的,对两人相恋又满一周年,满怀爱意的甜美祝福。
这次慧宁写下的,是给顾牧的分手信。
每一个字落下,都异常清晰、冷静,指尖稳定,她神色淡漠,仿佛在撰写一份与自己无关的商业方案。
这些时日,分手信的腹稿她已经打了千百回,等真正落到纸上时,不过寥寥几行字。
分手信很快就写完了,慧宁把它放回抽屉里,转而拿出那支红笔。
她看向桌角的日历,在今日的日期上,稳稳地画了一个圈,并在圈内,标上一个醒目的数字“2”。
明天,只需再熬过这最后一天,她就能带着妈妈,彻底离开这座承载了太多沉重记忆的城市。
她们可以去一个无人知晓的远方,一个崭新的、无人能寻到的角落,两母女一起好好生活。
这个念头像黑暗中微弱却执拗的星火,支撑着她疲惫不堪的身心。
慧宁把红笔抛回抽屉里,瘫软在椅子上,长长叹出一口气,开心的笑了起来。